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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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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京

蕭瑟寒風呼嘯著卷過院中,幾片枯葉抱死枝頭不肯墜落,任風刃肆虐,始終顫抖頑抗。

樹下窗戶大敞,屋內傳出叮呤咣啷的銅錢撞擊聲。

霧爻一身棗紅圓領夾襖,面前燃火爐,座下鋪地衣,仍被驟然襲入的寒氣激的一抖,搖卦動作僵住,敢怒不敢言的看向窗口。

窗邊立著一抹纖影,手搭一塵不染的窗臺,指尖輕點,盯著枝頭的枯葉出神。

屋裏火燒的正暖和,開什麽窗呢。

霧爻正暗自腹誹,窗邊人忽然看過來,精心描摹的遠山眉細長淡遠,微微挑起,提示道:“要搖六次,還差一次。”

霧爻垂頭,無趣道:“我真不會,你既精通,何不自己來起這一卦?”

霓纓繼續盯枝頭殘葉:“蔔卦四忌,無事不占,反覆不占,不動不占,為己不占。”

霧爻就聽懂了第一個和第四個,好奇問:“有事才求神問卦我懂,但為何不能給自己占蔔?”

從她的角度看去,窗邊人姿容姣姣,眉目絕艷,倚窗時身若鍍光,若將這身錦繡裙服換作白袍鶴氅,倒也像個隱居室外的仙人。

然而仙人頭都沒回,話中一盆涼水伴著勒令潑來:“玄學,說了你也不懂。讓你停下來了嗎?搖。”

霧爻鼓鼓腮幫,抓起龜殼,鬥氣般猛搖幾下倒出銅錢,結果力氣沒控制好,其中一個銅板掉出時滾落,咕嚕嚕鉆進不知名處。

霧爻連忙趴下找,又挪火爐又掀地衣,一無所獲。

“見鬼了。”

它還長腳跑了不成!?

霧爻看向霓纓,對著手指,無辜極了,“不然……補個銅錢再搖一次?”

忽又一陣寒風,勢頭比前陣更猛,三片殘葉猛地一顫,從枝頭翩旋落地。

霓纓轉頭看去,樹葉因失去水分幹枯蜷縮,落地時恰好三片皆背面朝天。

霓纓的目光隨著那枯葉悠悠而下,倏然彎唇:“不用了。”

霧爻起身湊上來,“為何不用了?”

霓纓指向窗外三片朝向相同的樹葉:“以背為陽,三面背為極陽,極陽生……”

還沒說完,霧爻扭頭跑回去,合前五爻並一卦以查典籍,拍桌道:“十一卦,地天泰!”

來不及解卦,兩位身著宮中女官制服的婦人已入內,端莊肅然之下暗藏傲慢:“崔娘子,馬車一刻鐘後在大門等候,娘子可在此前與家人道別。”

霓纓頷首:“有勞。”

霧爻將那本《易經》別至後腰帶中,送女官出門。

霓纓低頭理了理裙服,走出房門,一路來到前院正堂外。

新帝登基,迎清河趙國公府崔氏女入京。

此去京城,山高路遠歸期無定,府上別說張燈結彩,就是送行的人都寥寥無幾,唯大伯母聞氏候在堂內,身側擺著的茶湯一口未用,凝眸蹙眉,憂思不絕。

霓纓斂眸,緩步走了進去。

……

霧爻帶二人出來後,本想施賞,不料兩個女官驕矜婉拒,神色輕視,徑自上到後面的馬車。

霧爻也懶得管,跳上前面馬車的車轅坐好,抽出書來翻到剛才那頁。

她的功課是霓纓親授,整個過程並不順利。

可她從大字不識到能通讀典籍,皆因霓纓那一句——不理文事,可因不喜,不可因不通。

奈何這書上的字她基本能認得,但它們拼在一起就變得十分晦澀難懂,讀了半晌都沒解出意思來。

“拔茅茹……包荒……”

身邊忽然湊過來一顆腦袋,霧爻猛擡頭,就見霓纓近在眼前,正偏頭與她同看。

霧爻連忙收起書,跳下車扶她,問:“這就出來了?”

霓纓一手搭她臂,一手提擺蹬車:“不然我過個年再出來?”

霧爻:“早上路也好,那兩人躲後面的馬車裏又講又笑故意鬧人,路上隔開就聽不到了。”

霓纓蹬車動作微頓,偏頭留意,果然能聽到後面馬車裏不加遮掩的話音,輕輕一笑,彎腰入內:“你又知是專程講給你聽的?”

霧爻緊隨蹬車,糾正道:“不是給我聽,是等我聽到再告訴你。”

霓纓:“哦,那你說說看。”

霧爻眼珠一轉,溢出幾分狡黠,忽從馬車窗探身出去,沖後面揚聲:“難不成我在外頭聽到幾聲狗叫,回來也要叫給女郎聽嗎——”後車裏兩個女官的話音戛然而止,霧爻心滿意足一屁股坐下,後腰壓到書冊,才想起來那卦象還沒解。

馬車外傳來馬蹄聲和鐵甲碰撞的細碎金屬聲,是此行護送的騎兵隊在列陣。

一道男聲在外響起:“廣明折沖府校尉褚游,此行負責護衛女郎周全,若女郎無別的吩咐,我們即刻啟程。”

片刻後,車內傳出女人溫柔有禮的回應:“有勞褚校尉,現在就可以啟程。”

褚游一聲令下,馬車駛動,一路朝南前往京城。

臨近城南時,忽然阻塞難行,霓纓拿過帷帽戴上,輕撩車簾。

戰後的貝州一片蕭條,官府在城內各處設下派糧處,百姓早早排成長隊,裹著老舊的棉服瑟縮於寒風中,隨著隊伍寸寸前行。

車隊剛好途徑南門這一處,因擁堵之故,走走停停。

霧爻湊過來小聲說:“聽說新帝登基後為振民生,下令各道減免賦稅開倉濟民,百姓都歡喜著呢。”

霓纓放下車簾:“好事。”

馬車徹底停住不走了。

褚游的聲音在外響起:“崔娘子,外面……”

霧爻迅速起身探出,瞄一眼又湊回來,笑道:“女郎,有人為你送行來了。”

車隊好不容易越過擁擠的南門,去到城外才停。

霓纓剛出馬車,裴文律已開口解釋:“我今日剛巧在此主持派糧,你說過不必相送,但眼見車隊經過,實難視若無睹,便耽誤你片刻。”

霓纓瞟他一眼,見黑色厚氅下露出官服一角,可見所言非虛。

“表兄言重,是我見不慣別離,便省了這環。”

裴文律心說你可不是什麽傷春悲秋的性子,幹笑道:“也是,你……可還缺什麽?此去路遠,也不知何時能歸。”

“都備好了,多謝表兄關心。”

“那就好……”裴文律的話音戛然而止,目光自霓纓身側錯開,落在她身後。

霓纓有感回頭,只見城門邊一閃而逝的暗銀繡紋大氅一角。

她想起三哥崔道光也被委以派糧重任,這些日子幾乎沒著家。

裴文律開口為她證實:“你三哥想來送你的,只是礙於之前的爭吵還沒落得個說法,他怕臨到送行還鬧不愉快,這才踟躕糾結,其實……”

“表兄的意思我都明白。”霓纓打斷他的話,“路上時日有限,我不便耽誤太久。”

裴文律一滯,原本打好腹稿的話再說不出口,作了些尋常囑咐後,親自送霓纓蹬車。

就在霓纓踏上腳墩時,忽然重心不穩,作勢要倒。

“小心!”裴文律離她最近,甚至比霧爻都快了一步,穩穩接住了人。

美人入懷一瞬,裴文律身體驟然發緊,下意識就將她推開,純屬忽然與一個女人親密接觸的自然反應,霧爻上來拉過霓纓:“女郎站穩啊。”

裴文律退開一步,“方才情急,多有得罪。”

霓纓眉眼輕瞥,只見那位褚校尉不知何時靠近,又在她轉頭間避開眼神,馬頭調轉方向,朝隊伍前面走去,仿佛剛才他只是在巡視隊伍陣型,並非有意靠近。

霓纓嘴角微提一下,淡聲道:“是五娘得罪,該多謝表兄才是。”

裴文律尷尬的不行,索性不再多言,只目送她蹬車。

……

出了城便不再擁堵,馬車很快在視線中凝成一個小點。

裴文律回身,只見城門處站了個人,一身玄色銀紋大氅袖手而立,眉目凝重,薄唇緊抿。

裴文律走過去,崔道光瞥他,冷笑嘲諷:“你是不是忘了今日身上擔著什麽重責,一轉眼便沒了蹤影。光天化日之下與旁的女子依依不舍,可還記得你是個家有妻小之人?”

裴文律也非軟柿子,聲沈辯道:“你說的那個旁的女子是我的表妹,尋常問候送別也值得你這般暗諷?身為兄長出言無狀,你唯恐壞不了她名聲麽?”

崔光道被點著,手從袖中抽開一甩:“險些當了夫妻的表兄妹,關系可真是尋常得很!她若真在意名聲,便不會與家裏對著幹!你且看著,不出半月,她必當失望而歸!到時候除了你口中不在意她名聲的家人,還有誰能收容她?”

裴文律啞口無言,忽而目光一動,看向崔光道身後,語氣驟變:“環娘。”

崔道光楞了楞,轉頭一看,果然是裴文律的妻子衛環。

他就是嘴上不饒人,還不至於為點陳年往事壞人家小夫妻感情,連忙換上笑容,無事人一般:“弟媳來了。”

看衛環手裏提著食盒,崔道光不禁掃了眼裴文律,話裏點他:“定是怕你在外忙的吃不上熱食專程送來的。我崔家上下女郎不少,但找個比弟媳更體貼疼人的,還真不容易。”

裴文律:“那粥棚……”

崔道光擺擺手:“用不著你,我去守著便是。”說完就往城內走,眼神卻忍不住朝馬車離去的方向瞟。

裴文律來到妻子跟前,擡手將她發間滑出寸許的簪子推回去,“你來晚了。”

畢竟是夫妻,崔道光只看到衛環提著食盒,而裴文律卻看到妻子自出現時便在尋找什麽的眼神。

裴文律輕嘆:“她已走了,我替你送過她。放心,是陛下派人來接的,不會有事。”

這話似道催淚符,衛環頃刻淚水盈眶,裴文律以為她是不舍,將人拉上自己停在城外的馬車,輕輕按進懷裏安撫。

衛環低泣片刻,終於抹著淚眼開口:“夫君,我聽說新帝的皇後已定了,不是崔姐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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